和歌

风起时王师凯旋而归 秉正以明诚 靖晏永安
诉衷情胡地歌以咏志 守心如明台 长肃清平

逝者如斯夫

记得08年的时候,我在北京。

那是个还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或者说,刚刚出了初代iPhone3G的年代。

512那天中午我在公交车上,车里人不多,5月中午的北京似乎已经很热,太阳照的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欲睡。突然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地震了,你那边没事吧!”

我脱口而出:“地震了吗?”可能是声音有点大,全车厢的人都惊醒了,然后抬头朝我看来。

我压低了声音。

“没事啊,我都没感觉。”当时公交车有点颠簸,我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妈妈放心了,又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地震有那么严重。

然而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再后来,亲身经历那么一次。

 

大概就是那句话,“没有经历过,有些事永远不会懂。”

2011年3月11日,我在日本。

 

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太阳很好的日子,樱花假前的我去学校交某一门课的期末论文。

3月的东京还完全说不上热,但是下午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交完论文出来,我站在车站前小广场上拨通了那天要从大阪搬家来东京的大亲友的电话开始和她核对新干线到达时间。

突然毫无预兆地,地面晃动了起来。

我对亲友说:“地震了,晃的好厉害,我等下再给你打过去。”但是没想到一直到晚上,我都没能再打通电话。

已经经历过许多小地震的我似乎对地震这种事,有一种不同于日本人的麻木,那就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晃动感才算是严重。

地面晃得越来越严重,旁边站着的日本小哥变了脸色:“牙白一,牙白一哟!”我这才感到事情不妙。但是没有丝毫考虑的时间,地面的晃动已经让我无法站稳,只能蹲在地上。

我听见旁边大楼上面的铁皮广告牌被晃得哗啦啦直响,阳光也一瞬间黯淡下来,一群飞鸟带着凄厉的叫声自西向东掠过头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的黑云飞快从天上流过,遮天蔽日。

“世界末日。”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四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停止了晃动。

广场上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开始互相猜测震中在什么地方,震级是多少,会有什么影响,这时旁边有个人说,:“车站里的新闻应该播了。”

没有人敢动一下,这么大的地震,不知接下来还会不会来第二次,第二次会不会比刚才更加严重,这里虽然是一个被高楼团团围住的小广场,好歹也是片开阔地。

 

短短几分钟内,气温迅速降了下来,仿佛从初春回到了严冬,又过了几分钟,下雪了。

来了好几次余震,大概都在五级以上。

小广场上的人或站或蹲或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安与惊恐。

在大自然的灾难面前,所有人都一样,束手无策。

 

唯一的安慰是,主震看来已经过去,余震的话,日本的建筑强度应该已经足以抵挡。

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走到旁边地铁站的大厅里去看公用电视上的新闻,公用电话开启了紧急模式,打电话不再需要投币,每个电话亭前面都排起了长队,有些小孩子已经耐不住寒冷,哭了起来。

后来听说这个时候所有的便利店也会开启应急模式,免费发放水和食物,但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了。

冻的双脚发麻的我也跟着人流走进地铁大厅,看起了新闻。

已经开始有仙台地区的航拍陆续传来,那天飘雪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和海啸的画面我后来梦到过很多次,每次都从深深的无力感中醒来。

然后我回头,看到站着我旁边的一个女人。

她大概三十多岁,盯着电视屏幕,满脸都是眼泪。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故乡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在那个地震最严重的地方,是不是已经被卷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我一丁点也不敢去想。

 

电车停了,等了两个多小时也仍然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大家开始慢慢散去,我握着几近没电的手机,把屏幕调到最暗,沿着堵车堵成长龙的道路走了整整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家

后来听说,那天整个东京,有几百万“归宅难民”。

 

一个星期后。

我打工的地方终于重新开店,大家见面的时候,无论男女都互相拥抱了一下,每个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开工第一天,我遇到了永生难忘的一件事,之前我自己那些看似惊悚的经历,突然变得仿佛什么都不是了。

 

我打工的店在秋叶原,开工那天地震前熙熙攘攘的道路突然空了下来,安静的像是只有ANIME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自然,来店里的客人也少的可怜。

那天中午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吃饭,穿了一身西装,提着一个公文包,很普通的模样。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我把他点的套餐送到他桌前,按照这几天大家见面的习惯,随口问了一句;“前几天地震好严重,您当时还好吧。”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下,说;“我还好,但是我的家没有了。”然后他看了一眼我惊异的表情,笑了笑说:“我是来东京出差的,家在仙台。”就是那个地震海啸影响最大的城市之一。

我脱口而出:“那您家人都没事吧!”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幕,我无数次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怎么那么会问问题呢?

男人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说:“家人都没事,但是房子和车都被冲走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不想说出事实。

“什么都冲走了吗?”

男人又笑了笑,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指指自己的公文包,说:“我所有的家当只剩下这些了。”

他还在笑,可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虽然资料都还在,可其实公司也被海啸冲走了,所以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天我向料理长申请,给那个男人的午饭免了单。

真的想做更多,可真的无能为力,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我记得最后那个男人说,他还有些存款,能撑一阵子,接下来他要去名古屋暂时投靠他弟弟。

 

那大概是我离“灾难”最近的一次。

 

2011年底,关闭了三年多的秋叶原步行者天国重开。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08年秋叶原无差别杀人事件。

原本对我来说,那也不过是一条新闻。

可那个周末我到秋叶原,看到那个当时事件发生的地方,堆满了鲜花。

不是几束,也不是几十枝,而是堆满了整个街角的一座花之山。

那天我记忆里下着小雨,一个年轻的僧人面对着鲜花默默地诵经,他个子不高,背却挺得很直,风卷起他僧袍的衣角,露出他雪白的布袜和芒鞋。

那一瞬间,突然泪目。

 

再后来,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美国911事件幸存者。身处南塔让她躲过了一劫。

再再后来,我认识了2014年上海外滩踩踏事件中如果再往前走几步,就会被裹入汹涌的人流之下,被写入名单的姑娘。

每个人讲起他们的经历,大家都会一边听一边唏嘘一边 感慨一边后怕。

最后还要感叹一句,哎呀,活着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劫后余生。

 

从前总觉得世界不公,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的苦难——虽然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分摊在一个人头上,这个认知并不能减少一个独立个体的人丝毫的痛苦。

可从那之后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都是如此幸运。

今天闭上眼睛,一觉醒来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就已经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毕竟对我这样的凡人来说,生死之外,大概并没有什么大事。

读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也会唏嘘,可天地逆旅也是一段旅行,同悲万古也是一生一世。

依稀记得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你无所事事度过的今日,是昨天死去的人所奢望的明天。”

 

这样想来,好好活着,大概就是对逝者最大的慰籍与缅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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